要知道,作为一名公众人物,悲观是非常不讨好的一件事。别说公众人物了,连普通人的朋友圈,容量也越来越单一,往往只有欢笑,没有痛苦;只有精致生活,没有一地鸡毛。
普通人对于爽剧、爽文的重度依赖,是因为我们不想在生活之外,再承受哪怕一丁点压力与痛苦。
而作家,对于尖锐痛苦的洞悉与承受能力,一定要高于普通人,这既是作家的宿命,也是基本功。
作家的悲观,是一把悲悯的放大镜;放大那些普通人不愿意面对的残酷事实与真相,而这些,往往是最具反思价值的时代痛点。
所以,我理解有些人对于方方日记的反感,因为它太过真实,没有经过技术的修饰,而在武汉,这个疫情的中心,过分的真实,必定含有批评、抱怨、残忍。
武汉资深媒体人谌毅说:“没有人能够进入他人的绝境,绝境就是绝境中人的全部。”
既然世间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,方方的日记,必定也不是全民教科书。看或者不看,是个人的选择,然而,真实记录的价值,不会因为个体的喜恶而变质与打折。
方方接受中新社采访时说:“我不是挑刺,而是反思。”
同时,作为一个被封在武汉的人,她也承认日记中有情绪的部分。对于这种情绪,方方将它解读为普通人,尤其普通武汉人的共生情绪。
在2月4日的日记里,她写到:“这么大的灾难扛得住扛不住都得硬扛死扛。但是就算扛着,终也有憋闷不住的时候,我替你扛,你也得让我骂。”
疫情之下,普通人最苦。方方记录的就是这些普通人,而说她矫情的人,反感的也正是这一点。
他们的理由是,作为一名曾经担任作协主席的作家,那么多伟大的、激动人心的时代脉博,你不去摸,为什么总在张家住不了院,李家没菜这些“鸡毛蒜皮”中徘徊,“打仗”总有牺牲,不要过度放大牺牲,要知道,胜利才是主旋律。
的确,这次疫情,无论付出多大代价,胜利是永远的主旋律,正如方方所言,扛得住扛不住都得硬扛死扛。问题在于,写主旋律的不缺方方一个,但写普通人的苦,方方无疑是影响力最大的那一位。
正能量固然要被传播,个体的负面情绪,同样需要出口。当我们相信胜利是主旋律的时候,也不要忘了普通人的牺牲,落在个人、家庭身上,是一座座沉重的大山。
昨天,有两位医生因为新冠离开了我们。一位是29岁的夏思思,一位是42岁的黄文军。无数人为他们的牺牲哭泣,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。
然而,喧嚣的哭泣过后,他们的孩子、爱人、父母,往后余生的普通生活,毫无疑问将陷于残忍的无声寂静。
那是比牺牲,更为残酷而漫长的事;那是普通人,无以言说的痛苦与憋闷。
这种普通的、漫长的残酷,需要被书写和记录。不是为了消费残酷本身,而是为了同样的残酷不再上演。
只要看看这两天北京香山、杭州西湖的车流、人流,看看医生在朋友圈悲愤的呐喊,你就会明白,人类对于残酷与牺牲,实在是太太太太健忘了。
健忘的人们,需要一个冷静、悲观,甚至挑剔、残忍的声音,这就是方方存在的意义
方方完美吗?当然不。她分明可以更激烈、更锋利。然而,如果过度强求表达者的完美性,每个人都将选择沉默,因为“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