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有良田,可能要被水淹掉,家有宫殿,可能要被火烧掉,肚子里文化,水淹不掉,火烧不掉,谁都拿不走。 这句话是我父亲说的。 我父亲是个农民,只读过一年私塾,又长期不用,后来基本上都还给了先生。可以说,我父亲是个没文化的人,识字十分有限,看不完一张报纸。 但知识和智慧是两回事,能够说出这么朴素又真切的人生体悟,说明父亲是也许有「慧根」的。 1978年春节,我初中到了最后一学期,在我看来也是我人生求知途中的最后一站。 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月,读高中是组织推荐的,而且名额十分有限。 我家成份不好,父亲是「反革命」,外公是地主,小爷爷是个基督徒,头上戴着三顶「大黑帽子」,可以说「高中之门」对我彻底关闭。 所以,上了初中我就没有好好读过书,心想反正上不了高中,破罐子破摔,成绩很差。 1977年底,国家恢复高考,父亲觉得来年上高中可能也会变政策,结束推荐,恢复考试。于是开始关心我的学习,鼓励我好好读书。这句话就是父亲为鼓励我好好读书专门对我说的。 在乡下,大人和孩子间平时交流其实很少,在我印象中,这是父亲第一次找我聊天,时间是这年春节的最后一天,第二天就开学了,我要去读初中的最后一学期书——可能也是我一生的最后一学期。 这次谈话父亲显然做了准备,并赋予了一定形式,专门把我叫出门,去了几公里外的一所高中,也就是我后来读高中的地方。 我们围着学校围墙走,一边走,父亲一边开导我,虚虚实实,深深浅浅,说了很多,其中就有这句话。 我永远记住了这句话,既是因为这句话的道理一下被我领会了,也是因为这句话对父亲来说太华丽,太哲理,太知识分子,简直不像父亲说的话。 我后来想,为了这句话,父亲也许想了几个通宵,也许讨教了某位老师,也许是挖空心思后「灵感突发」。 总之,这句话以其特殊的形式和内涵深深打动了我,以其异常华丽的色彩和哲理深度永远烙在了我心里,成了我人生接受的第一个「哲理」,第一句「名言」。 改变一个人有时候就是一句话,一夜之间,一念之间。 当我带着这句话去上学后,我变了,我像换了一个人,至少是换了一颗心灵,换了一台发动机。 那年,我们全校两个毕业班,总共 98名同学,只有五人考上高中,我幸运地成为其中一员。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,我现在所有的一切,都是从这里起步。 今天,读书对我来说已经完全不是为了迎接什么考试,但我依然痴迷读书。我满足让文字来滋润我,我生活在文字筑造的虚拟的世界里,心安理得,其乐无穷。 我想,这与父亲这句话长期埋在我心中是分不开的。 父亲送我这句话,其实是给了我一个世界,一个支点,让我时时心有磐石和灵犀,对这个日益喧嚣、物化的世界保持了一种应有的距离和警惕。 所以,它给我的感动一直延至今,日久弥新。